校园足球的困惑

一

作为一名老球迷，对于开展校园足球，我举双手赞成，并且发自内心的欢迎。

曾经是高淳最早的一批足球爱好者，当1982年，我们在操场上撒欢一样追逐着一个类似排球的练习球时，我的学校还是一片足球沙漠，我的家乡还是一片足球荒原。我们的班队是整个区域内唯一的一支足球队。我们不懂规则，没有球门，不要裁判，无须球场，也不讲技术和战术。只有一堆人玩命地追一个球。但是，开心，很开心。

五年后，高淳有了第一支自己的球队，当然，业余的。队员有我老师，学兄、同学，参加了市里的比赛，据说小组赛打了三场，输了四十五个球。我初听以为是排球赛。后来，没人提足球队，没人想参加比赛了。

八十年代是一多么好的年代！有诗歌，有足球。

上大学那会儿， 我们把学校的电视搬到阶梯教室,看中国队的比赛。蹲着的，坐着的，站到椅子上，爬到桌子的，一屋子疯狂的人，不时发出疯狂的声音。中国队胜了科威特，我们热血沸腾，走了十站路，到鼓楼广场游行。

一些经典的解说词，到现在记忆犹新：古广明像条鳗鱼……快马李华均拍马赶到……

当然还得踢球：大学时为参加学校的足球暑期集训，整整一个假期没回家。在学生会组织过系与系之间的联赛。工作分到了乡镇中学，没有踢球的人，居然一个人抱一只球能对着墙踢上一下午。

甚至有过这样的狂言：不能陪我看球的女孩子不适合当女朋友——这话现在可不敢说了——老婆不许看球，尤其看中国足球！

中国足球毁了中国足球。

——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支持校园足球？

二

但是，校园足球真的让我忧心。

就学校而言，没有一项学生活动不是课程。既是课程，当然得有目标、大纲、计划等等。其它还好说，就这目标中的德育目标一项，就让人无从下手——你不能光教技术战术，而不讲道德。立德树人是所有教育活动的核心。

在中国，当下的足球，你能有什么能拿来作为道德教育的正面范例的？哪怕一个两个也行啊！

它的投资人常常是不法商人，为洗钱，为漂白自己，为扩大影响……总之是为着一切值得怀疑的目的而投资。它的队员热衷夜店酗酒、吸毒嫖娼，身体像白条鸡，眼神像吸血鬼，灵魂像鼻涕虫。它的外援不是三流四流不入流，就是过气的淘金客。它的裁判深通潜规划，精研厚黑学，玩弄比赛甚于玩弄球技。它的管理者不以失败为耻，把胜利寄托于分组运气……从上到下，从球员到球迷都是各种恐惧症患者。

以上种种，有哪一项我能告诉我的孩子们：看，这就是我们的榜样？我能告诉他们，你们只要像他们一样，就能赚很多很多钱？

丧失德育目标的教育是不完整的，也是难以持久的。

我们早就习惯了“足球是圆的”，可以凭此来解释一切不可解释不合常理不守规则的现象；只是我们也早已忘了球场是方的，球门是方的，每一条边线底线球门线禁区线都是笔直笔直的。要遵守的规则也是方的，只有方方正正的人，才能玩圆圆的足球。

中国足球毁了中国足球。

——校园足球能造就方方正正的人么？在中国当下的足球环境中？

三

其实，让我忧心的远不止这些。

最大的忧心是出路在哪里。像人大附中那样老牌的足球特色学校，总共才培养出几个能在中超立足的球员。且不说在中超立足算不算人才、球星，算不算是发展的好，仅以此为凭，怎么能吸引优秀的孩子有天赋的孩子去热爱足球，恐怕是没有说服力的；更何况学校往往还要面对更为功利甚至势利的家长！

如果你不是人大附中，但是能像清华附中那样，大手笔一投就是三百万搬一个韩国的教练团队来，把一个高尔夫球场生生改成了足球训练基地，又有名校的强大品牌魅力，并且还能拿到优惠的招生政策，所以短时间内就能崛起，与人大附中比肩。那倒也不错。但是，又有多少学校能达到这种程度?这样的标杆实在太高了。

孝许许多多达不到这种水准的学校，该如何自处？

新课改一个很重要的特征是关注了学生的生涯规划，指导学生对自己的人生进行设计。对于一个喜欢足球，并有一定天赋的孩子来说，如何进行生涯规划，人生设计？

所以，现在是，小学看着初中，初中看高中，高中看大学，每一学段都期盼着下一层级的学校能招收特长生，这样爱足球的孩子才能看到希望，有出路。而家长也才会支持，校园足球也才能发展起来。

问题是，这条通道打通了吗？

老实说，在我看来，校园足球推广，问题不在于钱，也不在人，更不在技术战术或是管理，就在于出路，没有出路就是死路一条。就中国足球的现状而言，做一个职业球员甚至都不能当成一条出路，重要的还是在于打通学校体系上的通道。

而这，势必涉及诸多评价系统的建立，涉及到教育的公平性，涉及到招生政策层面的问题。

这不是学校所能解决得了的。

四

校园足球归根到底属于校园，它不是中国足球队的后备基地，也不是中超的训练营。当然它有可能也会是。

校园足球的核心宗旨应该是强健体魄，享受运动的快乐。一项不快乐的运动必是不受欢迎的，也必不会持久。因此，校园足球的重点不在于一支如何强大的校园足球队，当然如果有这样一支队伍也无妨。重点是有多少热爱足球的人口。

我们总说十四亿人里还找不出几个能踢好球？冰岛三十万人如何？问题是，我们有多少是真心热爱足球的人口？

上个世纪三十年代鲁迅先生作过一次演讲，名为《未有天才之前》，他的意思是，没有培养出天才之前，先得培植出孕育天才的土壤。同球，要想培养出足球巨星，培养出能冲进世界杯，而不是去打酱油的足球队，必得先有优质的足球土壤。

我们不是没出过有足开球天分的人才，八十年代李华均不就是么？曾被贝利评为三大未来之星。另两位是古力特、巴斯滕。结果是人家冉冉升上了天空，我们的星星沉入了海底。为什么？土不对！

这样的例子其实很多，不止一个。

学校就是这育土壤的。往这土壤里增加养分的肥料，我以为就是快乐。现在是，我们的做法中有多少是让学生感到快乐的，并且是让多数人感到快乐的？